先秦儒家避而不谈山川怪物,却对一些灵禽瑞兽情有独钟,尤为崇敬
先秦儒家避而不谈山川怪物,却对一些灵禽瑞兽情有独钟,尤为崇敬。与穷凶恶煞的怪兽相比,龙、凤、麒麟、玄武等动物却有着完全相反的属性,它们被人类视为具有灵性的动物,属于“灵异”类动物。这些动物在中国思想史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在诸多的灵异类动物中,龙凤的形象尤其值得注意。
早在新石器时代,龙的观念和形象就已经出现。比较典型的是1971年,在内蒙古的赤峰市红山地区发现了“C”形玉龙,该龙被人们尊称为“中华第一龙”。此后,考古学家在辽宁省查海遗址、湖北黄梅焦墩遗址等地发现了龙形堆塑,濮阳西水坡遗址发现蚌塑龙虎图像,二里头遗址出土龙纹陶器残片和绿松石龙形器等等。
商周时代,在青铜器、墓葬、文字等材料中,到处可见龙的形象。龙屡屡出现在人类视野中,但其形象又复杂多变,从无具体清晰的描述。有些说是水生动物,有些又说是陆生动物,有时它是恶兽,有时它又是瑞兽。这种不确定性为人们界定龙的形象和界限留下了很大的解释空间。
根据金石学家的解释方法,未知的生物往往被纳入龙的概念中,使龙成为了一种兼具多种形状的神秘物,成为了包罗万象的图像混合体。在传世文献中,龙的形象扑朔迷离,其寓意、内涵更是丰富多样。龙蛇一度成为一种恶兽,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活。
如《左传•昭公十九年》记载,郑国发生大水,此时恰巧有两条龙在城门外争斗,郑国人以为是龙带来的灾难,故而希望祭龙以祛灾避祸。《左传•襄公二十一年》又载,叔向之母因忌妒儿媳之美,就以深山大泽容易生养龙蛇为喻,指责儿媳为红颜祸水。
《国语•郑语》记载褒姒与宣王时期的龙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。龙有时又像是普通的动物,它们会被人类驯服、饲养,甚至被人类食用。《左传•昭公二十九年》又载,晋国绛都近郊出现了龙,魏献子于是向蔡墨请教有关龙的问题,由此引出了蔡墨关于养龙、驯龙、乘龙、食龙的长篇大论。然而在多数情况下,龙具有超自然的能力,是能够飞天的神物。
《山海经》中,龙是四方神东方句芒、西方莀收、南方祝融的坐骑。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尤其喜欢描述神龙飞天的景象。乘龙之说在战国时期比比皆是。特别是在民间信仰对象中,龙还保留着神秘的形象,成为人们升天的媒介。如战国晚期帛画中的精品之作一一《人物龙凤帛画》,该帛画的主体部分描绘着龙凤相对而立的飞升情景,该画一般被认为能够反映龙凤引魂升天的主题。
可见,龙既可能是一种恶兽,也可能是瑞兽,既可以是兴云致雨、乘云升天的神物,是四方神灵的坐骑,也可能是兴风作浪的怪物,甚至可能是普通的动物,也可能是寓意政治权力的工具,其形象复杂多变,呈现出多元化的局面。
在先秦儒家的传世文献中,龙的形象亦是复杂多样。先秦儒家深受三代文明的影响,其龙的形象同样深受古老的祭祀文化所影响,这导致龙的形象尤有神秘色彩。在空间上,龙一直远离人类的生存空间之外。
在《孟子•滕文公下》的描述中,三代时期的圣人需要将龙蛇驱赶至远离人类的深山之中。龙生长于川渊之中,这与叔向之母所讲龙藏身于深山大泽之中实有相通之处。龙生存于远离人类的自然中,这种空间上的距离感容易给人以神秘色彩。龙的神秘性主要表现在其可以沟通人神的关系方面。
在方岳大山处燔柴祭天,其烟气可升达于天,如此则可使龙凤降临。龙凤在此处仍然保留着上天使者的神秘身份。先秦儒家虽然保留有龙凤的神秘情况,但在根本意义上,更倾向于将龙的形象与道德文化联系起来,而不是偏重于其神奇的面貌。
天下昏暗之时,螭龙被人视为壁虎,而猫头鹰反被人说成是凤凰。螭龙与凤凰、壁虎与猫头鹰两两相对,一则为灵禽瑞兽,一则为恶禽小虫,两相对比正好映衬出龙凤的神圣寓意。但荀子偏重于将凤鸟与仁德联系起来,将其视为仁政的代言者。在古代圣王明君的治理之下,凤凰栖息于树林之中,麟麟漫游于郊野之外,乌鸦、喜鹊的窝巢低头就可以看到。
《礼记》所载祭天以吸引凤龙凤降临,荀子此处所述强调仁政能吸引凤凰降临,这与通过祭祀方式以达到龙凤降临的方式有所不同,前者仍然保留有古老的祭祀传统,而后者更侧重仁政道德的吸附力。这种方法上的变化反映了龙凤寓意的变迁。龙凤不再是天帝的使者,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具有特定政治寓意、伦理色彩的使者。其神秘色彩越来越淡,而道德色彩越来越浓。这正是先秦儒家对灵禽瑞兽神秘形象的改造。
龙还是政治权力的象征符号。在服饰图像中,龙的图案成为了天子乃至诸侯展示权力的象征。天子祭服十二图像皆取法于天地万物,前六章(日、月、星辰、山、龙、华虫)高远在上,绘之于衣,以法天之阳气,后六章(宗彝、藻、火、粉米、黼、黻)绣之于裳,以法地之阴气,可见,“十二章文含有效法阴阳之义。”其中,龙是重要的取材对象。
《易大传》说“山龙”者指“青色”。但“龙,东方之色,故青。”龙为天上高远之物,代表超自然的力量,尚保留有宗教的残余,然绘龙于衣上,既有象天之意,也有重权之用,以表明天子地位之崇高。先秦儒家继承了这种服饰方法,将服饰与礼仪相联系。袜裷指红色龙袍,玄裷指黑色龙袍。天子穿红色龙袍、戴礼帽,诸侯穿黑色龙袍、戴礼帽,大夫穿裨衣、戴礼帽,士人戴白鹿皮做的帽子,穿白色的褶子裙。
天子、诸侯、大夫、士有服饰的皮料和图案方面有不同的要求,这正是为了体现礼的贵贱等级秩序和社会规范作用。可以说,“先秦服饰文化,与儒家的伦理思想浑然一体。”其中,龙的图案仅绘于天子和诸侯衣物上,意在表明天子诸侯的权力和地位。
龙旗上有九条飘带,这是彰显天子身份地位的标志,车轮上画有横卧的犀牛和蹲着的老虎、车耳雕刻成龙形,这是为了保持天子的威风气势。在此处,龙形图案不只是图腾的寓意,其实质是也表明天子的身份地位。龙也由此从具有宗教意义的灵兽变而成为王权的象征符号。
龙不仅是政治权力的象征,它还具有道德的寓意。鸟兽等是人类共知的动物,能够被人类识别、捕捉,但龙却是无法预知的生物。这种灵异类的动物,能够乘云升天,表面上是其神奇的能力,但实质是指龙这种生物能够超越于一般动物之上,不被人类所知、所感、所获。这正是对老子学说超越性特征的形象描述。
孔子以龙喻老子,正好体现出龙兼具有神秘性与超越性的双重特点。不少学者从神话学的角度指出,凤凰之喻或与殷商民族的信仰有关系。不过,凤凰的含义在此处亦代表一种道德高尚的形象。在孔子眼中,凤凰是道的象征。就凤凰的道之意义而言,凤凰与山梁雌雉或有相通之处。
然而在另一则故事中,孔子却被比作是“丧家之狗”,一则是以灵异类动物为喻,一则却以普通家犬为喻,一则突显他高尚的道德,一则描述其落寞的形象,两相对比,可见孔子的多元形象,也可知动物在先秦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地位。动物与圣人的互动,使龙凤等灵异类动物逐渐具有了新的含义,它们虽然脱胎于古老的巫觋文化,尚且保留有神秘的色彩,但其时已经赋予了道德的含义,成为一种道德文化的象征。
既然灵异类动物具有非凡的能力,灵异类动物的显隐也预示着政治文化的变迁。灵异类动物的出现是太平的盛世的征兆,如龙凤的降临、百兽共舞的盛典等等,相反,灵异类动物的消失,自然就被理解成为社会不安的前兆。神兽的绝迹不只是神话传说的破灭,更是一种文化的转型。比如,獬豸是一种传说中的独角神兽,它能辨别是非曲直,以角触碰不直者。
基于这种神话故事,獬豸决讼一度成为公正审判的典范,但在后世中,人们却很少见到獬豸的身影。正如獬豸的绝迹表示神判传统的中断,神兽的绝迹同样可能预示着文化传统的危机。孔子获麟的故事即委婉的表达出儒家礼乐文明面临的社会危机。
既然麒麟代表的是一种预示天下太平的瑞兽,那么,当它以一种凄凉的方式出现时,就预示着孔子所传之道的萎缩。麒麟的落魄无异于孔子之沦落为丧家之犬,孔子所痛者非在于麒麟的受伤情况,而是道的衰落状态。
先秦儒家虽然崇敬灵异类动物,但灵异类动物既无法决定人类的祸福,人类也不会祭祀灵异类动物。在先秦儒家的世界中,灵异类动物往往只是文化的象征符号。如孔子对龙的赞美、对凤凰的追求、对麒麟的感叹等等,以及服饰、旗帜中的的龙形图案,都可见先秦儒家视野中动物所反映的文化内涵。动物神灵地位和形象的演变,实际上也是信仰与人文不断交织的过程。
更新于:1个月前